AIGC浪潮下的律师行业变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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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AIGC的大航海时代

AIGC的全称是Artificial Intelligence Generated Content,它是利用人工智能（Artificial Intelligence，AI）技术来生成内容的新型内容创作方式，是继PGC（Professional Generated Content）和UGC（User Generated Content）之后的新型内容创作方式，生成内容包括文本、图像、音乐、视频等各种形式的内容和数据。

自2022年11月底ChatGPT横空出世以来，各家科技巨头公司纷纷下场加入这场关于AIGC的“军备竞争”。伴随着芯片算力的迭代升级与互联网数据的爆炸增长，使得ChatGPT类技术不仅可以“理解”人类自然语言，“记住”训练期间获得的大量事实，还可以基于“记住”的知识生成高质量的内容。良好的互动性、高度通用性与智能生成性正在加速ChatGPT类技术与人类社会形成更加刚性、高频、泛在与深刻的联结[1]。

以ChatGPT为首的一众AIGC技术产品，正在通过不断对其大语言模型（Large Language Models,LLMs）和生成式人工智能（Generative AI）架构的训练与升级，开启了属于AIGC的大航海时代，并极有可能引领着人类社会进入第四次“工业革命”。

2023年8月31日，随着国内互联网巨头百度宣布向全社会全面开放其名下AIGC产品“文心一言”，中文互联网用户终于等来了无阻碍拥抱AIGC的那一刻，中国的各行各业也正式进入直面AIGC大浪潮冲击的时代。

二、AIGC与律师行业

从大类来看，律师行业属于提供盈利性服务的服务行业。但不同于传统的服务行业，律师提供的法律服务是以语言、知识、逻辑作为核心，伴随大量的实践探索。无论诉讼业务还是非诉业务，律师的工作通常都涉及到大量的法律法规查找、事实分析、案例检索、文书撰写、意见辩论、经验总结，最终大多都是以各式文书报告的形式作为结果产出。

因此，仅从结果产出的形式来看，律师行业提供的大部分服务正是AIGC目前应用最广也是升级最快的文本内容生成，但这并不意味着AIGC可以轻松取代律师的工作。

不同于翻译、统计、校对类行业，律师的文本内容产出并不完全是机械化地运作。由于律师特殊的职业要求，律师对于其出具的任何一项法律文本内容都必须高度负责。哪怕形成一个初步的法律意见雏形，其第一步开始就已经包含了对风险的权衡与策略方向的抉择。如果第一步的方向就选择错误，那么援引再多的法律法规、堆砌再多的法理分析，最终形成的法律意见可能都毫无价值，甚至可能会因此承担连带风险。

另外，由于法律对于社会发展而言存在一定的滞后性，由此产生的法律漏洞需要以各类解释规则进行填补。由此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：基于同类事实产生的案件，不能机械地适用类案中的诉讼策略与审理意见。哪怕是同一事实引发的案件，也不必然地适用同一种处理方式。

因此，要想探讨AIGC对律师行业带来的变更，就必然要系统性地剖析AIGC对当下律师工作的影响。

三、终将被修改的行业门槛

伴随着算法模型的改进、数据质量的提升与计算能力的增加，AIGC已经对文本处理类行业产生了极大冲击，首当其中的就是文书翻译类行业。

AIGC基于深度学习算法和大量数据进行训练，通过机器学习和自然语言处理等技术，能够自动识别文本中的语言，提供实时翻译和文本翻译等功能。同时，其提供的翻译结果不同于过去翻译软件的字面直译，AIGC生成的翻译文本更为接近人类语言的习惯。因此，在AIGC的帮助下，普通人都可以轻易地跨过语言的障碍，阅读外文文献、生成外文文书。至此，翻译文件与代写文书等工作的行业壁垒轰然倒塌。

有别于其它较低准入门槛的服务行业，律师行业素来以高门槛著称。除了律师执业的前提是要储备较完善的法律知识、通过较低通过率的司法考试以外，还因为律师的部分工作内容都是除本职业外无法直接参与的。因此，律师行业的高门槛无形中为律师的工作内容披上了神秘的面纱，创造了宝贵的信息差。

那么，AIGC会像瓦解翻译类工作的行业壁垒一般，彻底铲除律师行业的高门槛、消除宝贵的信息差吗？

目前来看，答案仍然是否定的。但值得注意的是，AIGC目前正在改写整个律师行业的规则。

（一）AIGC正在优化的律师工作

在分别尝试了目前主流的AIGC产品：Open AI的ChatGPT、微软的Bing、Anthropic的Claude、Notion的AI以及百度的文心一言后，笔者认为，AIGC已经可以为律师提供更高效、更智能、更创新的法律内容创作协助，包括但不限于：

法律研究和信息检索：就法律相关的问题与检索，经过笔者一系列引导与提问，AI确实能够从海量的法律数据中快速提取相关的法规、案例、学术观点等，提供了较为全面和深入的法律依据和参考，但是存在虚构内容。

法律文书自动化生成：笔者通过在Prompt（提示词）中预设例如诉状、律师函等文书的模板，搭配其它个性化要求的Prompts，AI确实可以按照模板与要求生成与之对应的法律文书。但因字符限制等原因，目前只能生成较为简单的法律文书。

法律聊天机器人：通过增加诸多提示词的方式，笔者成功将AI调教成了一个可以提供答疑解惑、初步法律咨询服务、法律意见交流的聊天机器人。在此基础上，笔者可以进一步设定AI在案件分析中的不同立场，并模拟法庭中可能的辩论对抗。美中不足的是，AI的答复内容同样存在虚构内容。

语音识别和转录：AI的作用并不局限于识别与翻译文本，其对于语音内容的识别同样强大。笔者通过在第三方接入ChatGPT的API Key[2]后，实现了AI语音转文字的功能。该功能可充分应用于记录会议纪要、接待客户与会见当事人的谈话笔录中，极大地释放了工作时间、提高了工作效率。但是，AI目前对于方言的识别亟需加强。

（二）AIGC正在蚕食的律师工作

在笔者以上对AIGC产品应用工作的实践过程中，有部分正在优化的工作，即使最后仍需要进行人工审核与微调，但是已经基本可以由AIGC来独立完成。而这部分工作，必将会被AIGC扯下神秘的行业面纱，最终打破信息差。例如：

案例检索

严格意义上讲，案例检索工作并非律师行业独有的工作。在网络信息检索日趋便利的当下，众多高校的法学院也已将案例检索作为一门法学生必修的专业课程。在一般的案例检索中，为了能够快速找到对应的案例，通常需要设置对应的关键词以及各项筛选条件。这其中，案由作为一项关键的筛选条件，其对于检索的关联性与效率性起着重要作用。由于案由实际蕴含着众多繁杂的法律信息，并不属于普通人的正常认知范畴，因此对于案由的确认存在一定程度的专业壁垒。虽然普通人也可以通过搜索、提问等方式来得到对应案例的案由从而进行类案检索，但是显然律师等法律相关从业者在此有着得天独厚的效率优势。

现在，这样的优势与壁垒已经被打破了。通过笔者的实践确认，目前AIGC依靠庞大的数据运算，已经具备了主动分析案件类别并进行类案检索的功能，并且可以更为快速地从海量的数据中检索出相关的案例，而人类可能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。同时，AIGC可以根据检索出的案例，自动化地生成简洁、清晰和有价值的报告和总结，而人类可能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。

当然，正如笔者之前所说，AIGC有时会生成似是而非的不准确内容。OpenAI公司在介绍ChatGPT时已表示，ChatGPT“有时会给出似是而非（plausible-sounding）的不准确或者荒谬的回答”[3]。如果不经审核直接使用，这极有可能会给律师带来巨大风险。例如，拥有30年从业经验的纽约律师Steven Schwartz曾在诉讼中向法院提供的6个由ChatGPT检索生成的案例。事实证明，这些案例全部都是ChatGPT捏造出来的，该律师也遭到了制裁。[4]

即便在当下类似的“算法失灵”的情况难以避免，但是随着算力、算法和数据的不断提升，算法给出的结论准确性也在飞速进步，这无疑将律师行业的未来产生至关重要的影响。

起诉状、律师函甚至合同生成

不同于案例检索，起诉状、律师函等的草拟属于具有高度律师职业专属性的工作，具有相对的行业门槛。对于一个经验丰富的律师而言，各种类型的法律文书就是他宝贵的武器库。为了工作效率的需要，对于相对简单、事实单一的案件，律师可以从他的武器库中挑选出同样框架的文书作为模板，再添加对应的事实内容以润色。

正因为在这个工作过程中，可以通过套用模板的方式来加快进度与效率，这也成了AIGC得以蚕食律师行业壁垒的一大诱因。正如笔者上文所提的实践内容中所述，笔者通过在Prompt（提示词）中预设例如诉状、律师函等文书模板，搭配案件的基本事实与人物信息作为额外的提示词，AI已经能够按照模板与要求生成与之对应的简单法律文书。

同时，笔者注意到，例如ChatGPT以及文心一言等AIGC产品，已经自动部署或者由第三方部署了合同文本自动生成的插件，笔者只需按照要求把基本事实与人物信息等写入提示词中，就能够快速生成多个版本的合同用于参考与使用。

对于律师行业来说，这无疑是一个不太好的消息。随着算力、算法以及数据的不断进步优化，AIGC蚕食这部分业务的版图也将随之扩大。对于一个简单的法律案件，是聘用律师进行合同、律师函、起诉状等法律文书的草拟，还是选择AIGC产品来完成，这将会成为未来重要的一场竞争。

综上，其实不难看出，AIGC可取代的那些工作内容，其本质均是可以通过套用模板来机械化批量生产与搬运的。因此，有部分律师的工作内容，AIGC目前尚无染指能力。

四、无法被替代的法律“人”

诚如上述所述，对于律师行业而言，工作中较为简单、可重复的内容，将会被AIGC所彻底取代。但是，这并不意味着AIGC可以完全替代人类接替律师这一角色，AIGC也有着其先天性的缺陷。

（一）数据的更新

AIGC实际的底层逻辑是通过不断的数据“投喂训练”，用“投喂”的旧数据来识别与判断遇到的新问题。那么，AIGC先天性地就对信息的更新存在一定程度的滞后性，例如ChatGPT-4和ChatGPT-3.5的知识库截止时间都是2021年9月12。这也就意味着在未被人为数据纠正的情况下，ChatGPT对于法律法规与案例的更新还停留在过去。因此，AIGC虽然可以从海量的互联网数据中学习专业的法律知识，但是数据的时效性是一个先天性的硬伤。

（二）最优的选择

不同于人类的真实大脑机制，AIGC虽然可以进行一定程度的逻辑推理，但是它目前还无法处理复杂的情境和冲突。对于复杂的案件情况，AIGC能做的是生成多项解决方案，但是目前它无法法根据每个案件的具体情况做出针对性的最优决策。

（三）创新的决策

对于AIGC而言，海量的数据训练让它可以生成各类标准化的内容，但是它避免不了目前AI技术的致命缺陷：无法自主创新。面对生僻的信息与新兴的案件，AIGC无法从过去的数据库中找到对应的解答，无法处理带有创新性、灵活性的问题。

所以，AIGC能够彻底取代律师吗？

笔者坚定地认为，AIGC在律师行业的应用并不能完全取代人类。相反，其强大的功能应当为律师行业的发展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。

五、拥抱未来，否则不进则退

法律是实用学科，客户需要律师提供服务的效果，而不是欣赏律师服务的过程。人工智能在处理一些法律问题时，具有人类无可比拟的优势。不仅可以短时间内完成大量重复性的工作，提高工作效率，还可以分析案件、预测审判结果、选择诉讼策略，提高解决问题的准确率。

因此，AIGC为律师行业有带来变革与挑战的同时，也给律师提供了新的机遇和选择。律师作为一项竞争高度激烈的职业，只有通过不断地学习与提升，才能不被这个快速更迭的信息时代所淹没。因此，忽视技术的律师，将是首轮被淘汰的律师。[5]

笔者就自身经验提出了以下几个方面的建议：

（一）基本原则

合理使用。律师应该合理地使用AIGC技术，既要充分利用其优势，也要注意防范其风险。律师应该根据不同的法律场景和需求，选择合适的AIGC技术工具，以提高工作效率和质量。同时，人类律师也应该对AIGC技术生成的内容进行审查和验证，以确保其合法性、合理性、合规性等。

审慎判断。律师应该审慎地判断AIGC技术的能力和局限，既要尊重其智能性，也要认识其不足性。律师应该根据自己的专业知识和经验，对AIGC技术生成的内容进行评估和补充，以提高内容的准确性、完整性、适用性等。同时，律师也应该根据自己的职业道德和价值观，对AIGC技术生成的内容进行筛选和调整，以保持内容的公正性、透明性、真实性等。

持续学习。律师应该持续地学习AIGC技术的发展和变化，既要跟上其进步，也要适应其变化。律师应该不断更新自己的法律知识和技能，以适应AIGC技术带来的新问题和新需求。同时，律师也应该不断提升自己的创新能力和想象力，以利用AIGC技术带来的新机遇和新选择。

（二）具体策略

选择合适的工具。律师应该根据不同的法律场景和需求，选择合适的AIGC技术工具，以提高工作效率和质量。例如，在进行法律文书或合同的生成时，可以选择一些基于规则或模板的AIGC技术工具，以保证内容的规范性和一致性；在进行法律检索与生成大数据报告时，可以选择一些基于语义或关联的AIGC技术工具，以提高内容的相关性和深度等。

结合专业知识和经验。律师应该根据自己的专业知识和经验，对AIGC技术生成的内容进行评估和补充，以提高内容的准确性、完整性、适用性等。例如，在使用AIGC技术生成的法律文书或合同时，可以根据自己的案件情况和客户需求，对内容进行修改或添加，以符合法律规范和实际情况；在使用AIGC技术生成的法律研究或检索结果时，可以根据自己的法律理论和实践，对内容进行分析或批判，以提高法律依据和论证的力度等。

参与法律创新和改革。律师应该积极地参与AIGC技术带来的法律创新和改革，既要利用其优势，也要推动其进步，要与科技行业联手打造人工智能法律服务的未来。律师应该利用AIGC技术生成的内容，探索新的法律问题和解决方案，提出新的法律观点和理论，创造新的法律价值和贡献。同时，律师也应该推动AIGC技术的发展和完善，参与其设计和评估，制定其规范和标准，监督其使用和效果等。

六、结语

对于律师行业来讲，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，也是一个最好的时代。虽然AIGC的浪潮注定会颠覆传统意义上的律师行业内容，但是比起其他行业，律师行业繁杂的事物与巨大的工作量则更需要AIGC的协助。

现在，由AIGC引发的律师行业变更才刚刚开始。伴随社会发展与信息技术的不断创新，作为律师的我们注定要学会掌握AIGC这把通往未来之门的科技钥匙。我们有理由相信，科学技术的智慧之光与法律制度的理性之光，必将在这个人工智能时代交相辉映。

[1] 刘艳红：《生成式人工智能的三大安全风险及法律规制——以ChatGPT为例》，《东方法学》，2023年第4期，第29页。

[2] API Key即API密钥，是一串字符，用于标识和验证请求API（应用程序编程接口）服务的应用程序或用户。

[3] Introducing ChatGPT,OpenAI(Nov 30,2022),https://openai.com/blog/chatgpt,(April 10,2023 accessed).

[4] Mata v. Avianca, Inc., No. 1:2022cv01461

[5] 谷景生：《人工智能是否会取代律师？》，《中国律师》，2019年第12期，第38页。